冷峻如白日焰火,残酷似冰血暴
有人说,孤独的利里或许是最后一支来自北京的“足以激动人心”的声音。
严格地讲,孤独的利里 2012 年组建于济南,乐队成员邱驰、宋昂、李保宁相识于这里的大学校园。但自 2014 年算过来,在北京度过的七个冬天、相遇的人和遭遇的事,已经深深地将北方的地理特质烙印于他们的音乐风格和文本行间。
利里赶上北京摇滚热闹繁盛的年代末班车,曾在 XP 俱乐部历练打磨,2018 年发行的敲门砖《穿过公园就到了》无疑是近年后朋克复兴浪潮的一张佳作:凶狠快速的节奏,粗冽浓厚的噪音,近乎念白的演唱,以及偶发迸溅的迷人旋律,使他们无意却恰好地闯入近年后朋克复兴的潮流中,气质和同年 Shame 的 Songs of Praise 与 2019 年初 Fontaines D.C. 的 Dogrel 互为响应,不输彼此。
随着首都地下音乐场景走向清寂冬天,孤独的利里开始和许多这里的乐队一样,挪转于各间由地下防空设施改造的排练室,扰民、清退、涨租的日常现实逐渐化入为创作的自省,他们的音色也因而日益冷峻。2020 年发行的乐队第二张专辑《前夜的乘客》记录下他们尝试打破框架,对自身风格更为开放的探索,节奏的缓和与丰富允许吉他和人声进行更为内敛的表达,从而凝练出极其严酷压抑的音色,戏谑粗俗而犀利刺骨。
《前夜的乘客》整体节奏更加缓和,却将气质中的压抑与冷峻的一面推到极致。先行单曲「七个冬天」是乐队成立至今七年的缩影,一如这首歌的 MV 或者邱驰(主唱兼贝斯)在乐队公众号的回忆文章里的叙事色调:寂静冬夜的寒冷黑暗。这是一首没有鼓,只用沙锤和铃鼓包括贝斯来组成节奏的歌,蹑手蹑脚,犹如边缘人口在城市小巷潜伏出没:“这是被烟屑冻住的七个冬天,这是清退的季节。”
这显然不是一张讨好耳朵的作品。宋昂的吉他有时候是近乎机械的刺耳的噪音,如「四点半出走」从某种程度上抵达无浪潮般的实验。唯一让人觉得明亮的是一些来自李保宁现学现用的“多余”的打击乐,以「终局」为例,尾奏部分的鼓点跳跃在噪音吉他和面无表情的贝斯线上,像是白日里的焰火。「前夜的乘客」是为数不多有明显旋律线的作品,甚至带着一丝老式华语流行歌的色彩。最醒目的是「华尔兹」,本该欢快的节奏却加上延迟效果,显得凝滞而冷淡,散发绝望:“电影本该从这里走进结局,本该有亮起的灯带和漫长的片尾曲。”
专辑隐约是有概念的。现实主义的歌词拥有丰富细节和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构成一个相当整体的叙事:困顿无望的青年生活被极其压抑的直白语句一刀一斧地雕刻而出。许多隐喻甚至是谐音(难道不是“鲜血在沿街扩散”吗)在危险的表达边缘试探,加之原本就十分致郁的曲,就更让人感到绝望了:满是黑色却无幽默,你只能选择“相信街道招贴宣告的定理持续至末日来临”吗?
对于我们这代人而言,没有哪一年会比今年更具末世感,传言小冰河时期将要来临的这个冬天也确乎比往年更加寒冷。孤独的利里在这样时刻的冬至发行这样一张如《冰血暴》般冷峻严酷到骨头深处的作品,再合适不过了。《前夜的乘客》所记录的私人记忆,也或将成为我们的集体记忆,不那么正确却又流传于街巷的隐秘角落。
—— 2020 年于北京亚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