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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准备把乐队改名成 “乌飞兔走昼还夜”

我第一次看海青现场是在北京郊外某野餐露营公园,他和李星的新专辑《乌飞兔走昼还夜》刚上线两天,他受邀参演公园办的音乐节。我原以为能看到全编制乐队演奏的海青作品,但最终却是海青一人拿琴上台,自弹自唱起来。比起专辑的鸿篇器乐,这种一人一琴的歌谣形式更接近海青作品最初的样貌,也挺适合在深秋夜晚在郊外演奏。只是气温渐凉,海青演完在台上搓手,笑着对稀稀落落的观众说:“手冻僵了。”

我第二次见海青演出是在 DDC,这次是乐队编制,录制《乌飞兔走》的原班人马:主唱/吉他海青,吉他李星,笙/长号张梦,贝斯勤丰,鼓卢刚。如果说独唱的海青是郊外涓涓流淌的清澈小溪,那乐队版则是奔腾而下的磅礴瀑布,器乐交织,气势恢宏。当下的中国年轻乐迷,比如我自己,不太待见前卫摇滚,或许也跟没有亲身体验过这样的现场有一定关系。

《乌飞兔走昼还夜》由美丽唱片子厂牌小心唱片发行,是海青继2017年的《肉蛋蛋》之后的又一张作品。它们的创作模式是这样:大部分词曲的 demo 由海青独立创作,而后李星以及其他乐队成员加入,将其改编扩充为如今的样貌。这两张专辑的整体风格都偏前卫,有着较浓郁的艺术气质。流行吗?不流行,李星在采访中谈到:“(这张专辑)几乎是能接受的最低限度了。”李星还有一支实验即兴乐队红领巾。邓博宇和老丹是红领巾的另外两位成员,他们都参与了《肉蛋蛋》的录制,为后者带入些许即兴和民族元素。

“你们应该多写写(介绍)这类音乐。”排练间隙,张梦跟我说,拿食物来做比喻,“偶尔也应该吃点辛辣的东西。”但在如今大家都喜欢吃“甜食”的音乐环境里,以流量为目标的媒体怕是拿着“辣椒”不好处理。我身边收到的很多反馈是这张专辑依然不入耳,就有点像四川厨师做个菜说“辣味够淡了”,但福建人吃了,还是被辣得够呛。此次采访的目的之一也是想尽量降低乐迷对前卫/实验“辣味”音乐的心理门槛,的确跟吃辣一样,多吃几次,喜欢的人自然会喜欢。

老是翻唱也没什么意思

采访约在DDC演出前一天,在今日美术馆附近的一个地下排练室。地方不大,乐队五人能勉强挤下。我到得早,只有海青一人在跟老板交接,为了不耽误待会的排练,我们坐到门口的小沙发上先聊了些他的个人经历。

海青是蒙古族人,家乡是内蒙的阿巴嘎旗,一个几万人口的小镇。他记得小时候常有乌兰牧骑来镇上演出,一个类似于文工团的组织,有着优异的历史传统。他们每日开车在牧区间来回演出,展演蒙古族文艺作品。但对于海青而言,马头琴见得多了,不觉得新鲜,反倒是当兵期间回家探亲的大哥带回来的古典吉他,令他惊叹。他就也买了一把,开始照着教程,听着磁带,自己研究自己学。

“可能太喜欢了,也没有人逼我,”海青描述当时的痴迷状态,“我小的时候弹吉他,就是父母叫我吃饭,我都不吃,比如说新的教程到了我要弹一个曲子,就叫我吃饭,我都顾不上接,我必须得把它学会。”

但一次意外几乎断送海青的音乐生涯。刚上初中的海青在搬运油桶的时候,左手不小心被砸到,食指和无名指部分截断。也是因为医疗意识缺乏,同学把他掉落的两截指头藏起来了,并没有能想到尽快去医院再接。海青的左手由此留下缺陷,好几年时间很难再碰吉他。

“就是太喜欢了,扔不掉,受伤我也要弹,试着慢慢恢复。”海青一边说,一边给我展示他怎么试着去恢复用左手按和弦,“刚开始弹,这两个指头不敢碰,一碰就疼,然后就拿着另外三个指头就去按和弦,后来再一点点慢慢适应。但现在对我演奏的影响还是特别大。”

1997年,也正是在海青复弹吉他的那段时间,他看到一则音乐培训学校的宣传,便高中也不上了,动身前往呼和浩特,学习电吉他。在那里,他组了乐队,第一次接触到了西方的摇滚乐,被乐手精湛的技巧震撼,打定主意今后要从事摇滚乐。但一个学期结束,海青觉得在培训学校里学不到他想要的东西,老师上课不教东西,下课就去喝酒。他就跟着朋友离开了内蒙,去闯荡,“去外面看看”。

很长一段时间,海青在各地的酒吧担任职业乐手,和朋友组驻场乐队翻唱各类流行歌曲,在杭州、宁波、上海都待过,在杭州认识了同样来自内蒙的李星。2010年,海青短暂地组建过一支主打“民族”标签的乐队,翻唱蒙古民歌。“自己不太喜欢,长时间去玩下去不行。”海青渐渐地有了做原创的想法,“还有一个原因是,也不是自己的原创,老去翻唱没什么意思。”

乐队要叫“乌飞兔走昼还夜”

2015年,海青从上一个乐队退出来后,着手自己写点歌来自己唱,没想到还挺顺,很快就有了一张专辑的素材,便拿给李星听。后者听完很喜欢,觉得“很完整”,亲自参与编曲、制作。两人为了省钱,都请的是朋友来帮忙录制。录完,海青就把专辑上传到豆瓣,很巧,被豆瓣音乐编辑朱文博听到。朱文博所在的大福唱片通过录音师李炜宇,联系到海青,说愿意发行这张专辑。于是有了2017年的《肉蛋蛋》。

正在跟海青讨论作品里的民族元素时,乐队的其他人到了,海青起身说他们乐队先排练,一会儿休息时我们再继续采访,可以五个人一起聊。

五人中,除了海青、李星,还有张梦参与了《肉蛋蛋》,负责笙的演奏。像笙这样的民族元素并非刻意要加入作品当中,海青解释说,算是当时参与人员各出其长,包括他自己的一些呼麦,也是情绪到那儿,就用了。比起他以前玩的东西,民族元素已经少了很多,而呼麦的技法还是他当年做民族流行乐的时候学习到的。

而李星是海青创作过程中的重要搭档,从《乌飞兔走昼还夜》的署名“海青/李星”也能看出一二。李星初中毕业即从呼和浩特前往北京迷笛音乐学校,师从爵士音乐家顾中山学习爵士吉他,而后跟着老师去了上海,一路学习、从事音乐。2013年左右,李星和老丹、邓博宇组建了实验即兴三重奏乐队红领巾。如今他把很多的精力投入到了《乌飞兔走昼还夜》的创作当中,包括这张专辑的名字也源自李星的“发现”。

专辑计划的名字并不是现在的呈现,因不可抗力必须要修改。李星根据英文名中的“Utopian乌托邦”去寻找,从唐代查到宋代,发现一组诗《颂古》,它第一首的第一句便是“乌飞兔走昼还夜”。这句诗很好的契合了这整张专辑从词到曲,再到设计的各方面。乐队喜出望外,他们五人甚至考虑以后以把乐队名字改成“乌飞兔走昼还夜”,以创作整体示人。“缩写是乌飞还是乌兔,”海青笑说,“就让人们自己去组合吧。”

也许正是在李星的主导下,如今的《乌飞兔走》更专一地趋向摇滚乐的严谨创作,民乐元素“被隐藏得更深”,录制时为了追求统一的音色表达,他们花了大量时间去摸索研究,例如张梦的笙串接了两个吉他音箱,才寻找到他们想要的音色。即兴部分也被尽量减少,“很古典”,李星形容这张专辑,“之后还想找室内乐团,完全换成管弦乐器,声音都不用变,一下就能变成室内乐。”

“它是我这几年做得专辑里最完整的一张,从名字、封面、到所有的歌,”李星继续说到,“我做了好多小品,每次都花很多时间,其实最后还是凑活凑活,但这张完整性比较高。艺术完整性是我现在比较追求的东西。”

生活是生活,音乐是另外的

为满足音乐上的情绪要求,作品里加入了很多流行音乐较避讳的元素,比如不协和音程和调式变音,而这也会让更多的乐迷对他们的作品产生距离感。被问到的时候,李星轻轻说了一句:“不考虑。”

很明显,光这样做音乐在现今的状况下很难养活自己。海青刚迫不得已地找了一个吉他教学的工作,张梦、勤丰、卢刚现在都或多或少地在带课,李星之前也带,现在辞了。勤丰和卢刚是奶爸,生活压力更大,他们另外还有各自在参与的乐队打玩意儿和锵崩猴。

无论在排练,还是在台上,乐队几人对音乐演奏的沉浸程度让我印象深刻,节奏一起,周遭的其他一切东西都看不见了。尤其是李星,排练中途休息时,他总是最后一个起身,低头摆弄着吉他,不愿意放下,仿佛还在留恋停留在空气里音符的影子。

“生活是生活,有时候被迫的一些事,是些活,”张梦有些无奈,“而这是目前唯一的一个理想存在,唯一一个现在还愿意做的事。”

——— 2019 年于北京酒仙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