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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大自然的新专辑如水晶球般圆润且晶莹剔透的同时却具有流动性

先从我与非常大自然的缘分讲起吧。虽然很浅,但却蛮巧。记住他们的名字是几年前曹若嘉说盯盯猫签了一支新乐队,当时还发过一篇介绍文章。然而没多久,盯盯猫唱片机与非常大自然都没有了进一步的动静。直到去年,前同事仙童忽然说起他女朋友的弟弟的乐队要签厂牌,问我有何建议?我当时以为他女朋友的弟弟是一个类似于偶像练习生的角色,组建了一支流行乐队。结果上月非常大自然新专辑上线当晚,仙童分享专辑至朋友圈配以“弟弟的新专辑终于发行了”之类的文字,至此我才知道这竟然是他们。这位弟弟如今是非常大自然的鼓手阿源。而我知道非常大自然签约浅灰唱片则是几个月前 huhu 跟我说的,那是在肥脸商店,他跟我和 shika 强烈推荐推荐一支新乐队,给我们放了一首还没做完的试听,应该是《烫头发的女孩》。他说他们马上五月要发行新专辑了,让我邀请来演「流动的夜晚」,可以帮忙问蒋焜。蒋焜?他应该是我认识得最早的“音乐行业从业人员”,六年前的 2017 年我给他做过一期浅灰唱片的厂牌采访,后来发布在知乎上。不过他问过乐队后回复我,乐队成员因为感情问题近期没有演出意愿。我原本期待可以之后再邀请他们,但最终等到的是「流动的夜晚」企划的中道崩殂。你看我都在说些什么。回到非常大自然,我原本的计划是为他们做一篇关于新专辑的短平快采访——《進化耳朵》的新系列专栏。但没想到刚开始做的那天就看到《街声》发布的采访文章,正是我想做的选题。于是我加上余海霖的微信想看是否能够另辟蹊径。对的,我上周才加海霖的微信,这便是为什么我说“缘分比较浅”。我问他是否有兴趣和意愿写一篇自述?因为我听专辑的时候察觉到不论是歌曲写作还是制作,《非常大自然》里似乎隐藏有许许多多的细节,虽然它听起来比较简约和质朴。我想,海霖作为主创和制作人应该有蛮多想法可以讲。没料想,海霖愉快地答应了,甚至当天晚上就返还我一篇稿子。不过坦白讲,和大家现在看到的这篇相比,初稿的写作太过迅速,不够细腻,于是他又花两天时间进行补充。我昨天整理完,通读一遍,回复他说:看完有些感动。是的,余海霖的文风和他们的音乐有些许共同的特质,简洁朴素,而真诚纯粹。按我原本的习惯,昨天在《進化耳朵》发布的时候,会像这样写一段编者按,介绍一些关于文章和选题的想法。但后来删掉了,因为那样不够干脆。但既然《普通乐迷》是我个人的公众号,就请大家原谅我的唠叨。最后是本文的标题来历,我今天刚为《深焦艺文志》撰写的月度新专推荐里,设计了一个复杂的比喻来形容《非常大自然》的质感:在失重状态下漂浮的球状蒸馏水。为什么?因为它像水晶球一样晶莹剔透,却又具有流动性。理科生的浪漫有时候可能不太好理解吧。噢,好的,我说完了,谢谢大家。现在把话筒交给海霖,请看:

专辑制作人带你全面解析《非常大自然》

余海霖

嗨,我是非常大自然乐队的主创之一兼专辑制作人——余海霖。受《進化耳朵》编辑艾舒的邀请,在此为朋友们叙述、诠释关于乐队首张同名全长专辑的创作过程、创作理念、创作动机以及一些发生其间的小故事。

非常大自然是一支 2018 年成立的乐队。在这张长专辑之前的 2019 年,乐队已经在虾米音乐相继发布过两张 EP 《浪漫市》和《爱人》。当时做 EP 的条件相当简陋:一个廉价的声卡,一个麦克风和一台笔记本电脑。我那时还不太懂混音和母带处理,却意外地得到了一些还算过得去的 lofi 质感。

第一张 EP 是我与另一位主创吉他手郑岚天在我老家客厅的沙发上完成的。当时郑岚天从他混迹的琴行借来一把 Ibanez 贝斯,而我则有一把 Gibson 电吉他,加上我在 Cubase 用 midi 编鼓的“炉火纯青”的技术(我之前还是个鼓手)。于是我们二人自信满满地开始乐器录音。

现在看来,那些歌曲除了保留下当时的真情实感以及一些有趣动机以外,其它一切都是粗糙的。稍微了解电琴与我们这种风格的朋友,一定能理解到当时使用 Ibanez 和 Gibson 是多么抽象,就像用的马克笔去画眼线。

录音完成之后,我在网络上学习了一些后期技术,就凭着感觉花几小时时间瞎操作了一番混音和母带。严格来说,这甚至称不上是合格的录音制品。

还记得出成品后,我很高兴地发给我爸。他在车上放了第一张 EP 的歌,然后就一直锐评我的各种混音问题(我爸刚好懂一点这方面的东西)。但我当时太过于激动,并且已经有一些自己的见解,正所谓“半罐水响叮当”,我对我爸说:“你根本不懂独立音乐应该是什么样!”

第二张 EP 加入一位键盘手——七号(现已离队)。和第一张相比,第二张也好不到哪里去。时隔半年,我们变得更 indie 一点,制作上有稍微的进步,然后录音的时候,我换成了 Fender 电吉他。然而第二张更让我尴尬的原因在于,这次没有借到贝斯,贝斯部分是我用 midi 点出来的。

就这样,两张 EP 发上去之后,乐队在虾米音乐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小位置。

后来我一直忙着做自己的个人计划。那段时间我在虾米发了很多很多的歌,以至于我还有点顾虑,像发朋友圈一样发歌是不是不太好?个人计划当时在虾米有蛮多的听众,我记得是 1400 多个粉丝。能在虾米取得这样的数据,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肯定。

Little Black Mess 在广州的 SD 演过一次,最后来了七十人左右。我在虾米发过一个演出公告,有位乐迷留言:“哇,要来广州了!”对此,我至今印象深刻,因为我那时一直都生活在广州。

2021 年 1 月虾米音乐正式停服,加上疫情的各种问题,我待在家中突然下定决心,不再保留过去的任何作品。于是将电脑格式化,销毁了一百多个工程文件。也许是长时间待在家中的缘故,感觉整个人进入了失语的状态,个人计划停滞不前,我将重心放在乐队上。恰好此时非常大自然在贝斯手杨喆与鼓手幸航源加入后已变得相当稳固,可以时常接到不错的演出。

我从 2018 开始学习在宿主软件上编曲、做歌,到 2020 年左右已经基本熟知一首歌曲制作的全部流程。由于我有更多的制作音乐的经验,乐队之后的创作活动主要围绕我来开展,鼓手阿源还在上学,因此我与郑岚天,杨喆三人成为了这阶段创作的主要核心。

我们三人时常在我家中聚会,听一些相互分享的“新音乐”或者“有启发的音乐”,看一些优秀乐队的现场视频,最后打开宿主软件分享大家最近构建的动机。通常由我负责筛选动机,决定要不要发展成一首歌,以及发展成哪一种感觉的音乐。

虽然在 2020 年就与录音师蒋焜相识,但我们敲定要做一张录音室长专辑实际是从 2021 年开始的。

在 2020 年的一场演出中,我们给短裤里的诗歌担任嘉宾。这场演出结束之后,蒋焜在群里添加我好友,问我考不考虑签约浅灰唱片?与乐队沟通后,我没有想太多便答应了。当时我感觉蒋焜是个很随便、很佛系的人,现在发现确实也是如此,跟我们乐队松散的状态十分契合。

我个人不太喜欢过于正式、严谨的上下级关系,我厌烦那种“服从”的工作氛围,这对真正的创作者来说无疑是一种损害。虽然我时常与朋友们戏称蒋焜为“老板”,实际却是等到我们录完专辑的全部歌曲,他都还没有把签约合同寄给我们。我喜欢这种随意。

2021 年决定做录音室专辑后,我主动请求并成为乐队的制作人,与乐队成员开始了漫长的编曲工作。

《非常大自然 Very Natural》包含九首歌曲,大部分歌曲都在 2021 年之前完成了作曲。因此我们实际要做的是一张集合 2018 – 2021 年的“老歌”的“新专辑”,这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整张专辑的调性、气质。伴随着多年下来的听觉习惯以及制作音乐倾向的变化,我们倾向于把所有曲目编曲得相对简单、朴素。所以最终你会发现,作为一个摇滚乐队,首张专辑却完全没有失真吉他以及强烈的情绪。

由于我需要制作出一张概念性的、歌曲气质接近的专辑,这对音乐整体的把控有巨大难度的要求。这张专辑的每一首歌几乎都有三个以上的版本。一年多下来,我们舍弃了很多精彩的段落版本,然后尽可能地做“极简”的音乐。我们一致认为不多余的东西才是耐听的。说起来这是一件蛮轻巧的事情,但我时常感到痛苦,疲倦,以至于我经常躺在沙发上听杨喆与郑岚天随意演奏的东西,看看是否会等一个绝妙的灵感出现,但更多的情况是一无所获。

在 2021 – 2022 年 8 月,非常大自然乐队的创作主要在我家中完成,排练室作为辅助。使用到排练室的原因是我们打算采用“同期录音”的方式来完成这张专辑的录音,排练室的核心任务是检验乐队能否非常融合地演奏完一首曲子。在百分百完成所有歌曲的架构和演奏内容之后,2022 年 8 月,乐队与浅灰唱片主理人、录音师蒋焜在厦门的 Ray’s Music 录音棚会面,开始正式录音。

我们在厦门用三天完成了专辑的主体部分录制,因进度以及吉他手郑岚天喉咙发炎问题无法按时完成全部内容。于是 2022 年 10 月,蒋焜来到广州,在咩声唱片录音棚与乐队使用两天完成剩余的内容。

此后,2022 年 11 月至 2023 年 3 月为专辑的后期制作时间,主要由我与蒋焜沟通制作上的细节。4 月中旬我们完成了专辑的全部内容。此后一个多月时间用于准备海内外发行,于是专辑最终在 2023 年 5 月 25 日上线了。

以下是九首歌曲的相对具体的诠释。

曲目一:冈比亚男孩 Gambia Boy

《冈比亚男孩》创作动机是我与郑岚天在某篇文章上发现的一个有意思的故事,概括是大批的白人富婆会去冈比亚度假与冈比亚男孩进行“短期恋爱”。于是我们选择了更具体、更个人的内容来作为歌曲的主体,写词的时候我将自己代入冈比亚男孩的视角,冈比亚作为第三世界与我们存在着某种共通性。

想象的故事中,白人富婆在离开之前,由衷地认为冈比亚男孩喜欢的音乐不够好,送给他一把吉他希望他变得更好。这是一种象征,当“我”变成了“冈比亚男孩”之后,我需要思考“更好的音乐”与“摇滚乐”之间的关系。

这首歌由我完成词曲,最后由 Dovin 完成人声的主体部分——因为演唱者的角度实际上是“白人富婆”。

曲目二:蛋 Egg

《蛋》创作于 2022 年,专辑里唯一一首稍微新的歌,由郑岚天完成词曲,我只修改了 “reflection” 一个单词。这首歌的主体内容是柏拉图的洞穴理论,然后取名是用了一个朋友的名字谐音,因为郑岚天认为她可以代表着一类型的人,需要一些柏拉图的启发,诸如此类。

我们乐队的人基本认同从创作动机上看这是一首情歌,只不过是最后加入一点引申。必须说明的是,这首歌没有在电脑上完成编曲,而是在排练房中。最开始由我担任鼓手、郑岚天弹节奏吉他、杨喆弹贝斯,这样的三大件完成了框架。之后幸航源作为鼓手丰富鼓组,我再变回主音吉他,最后同期录音完成。

曲目三:烫头发的女孩 Perming Girl

《烫头发的女孩》是乐队最早的一首歌,由郑岚天的高中女生同学——作词。词曲完成于2018 年,是我们最早上传到虾米音乐的 EP 中的一首。这首歌经历了无数的改版,包括现场演奏的也有好几个版本。最后考虑专辑统一性之后,现在大家能听到的版本已经变得相当简约。

歌曲主要内容是周煊祥在理发的时候,想象自己是理发师爱上了隔壁正在烫头发的漂亮女孩。最终音乐色彩上,我个人则参考了戴望舒的诗歌《雨巷》带给我的氛围。我试图抓住那种中国式的“一见钟情的”“爱而不得的”“短暂的”的情愫,将《烫头发的女孩》作为更加现代版的故事,对过去的《雨巷》进行更深一步的氛围上的解释。

歌最后是郑岚天完成主要的人声。与《冈比亚男孩》一样,这次是他代入理发师的男性视角——由女生想象的男性视角。这也算得上是专辑里,男孩与女孩的一个幼稚的小呼应。

曲目四:蜜蜂 BAB

《蜜蜂》的曲子早在 2019 就有,但是经过编曲与新的作词后变得面目全非,变成一首真正的新歌。这首词曲由我完成,由郑岚天担任主唱。“变成蜜蜂”是我很真诚的一个想法。我认为蜜蜂感受到的春天,是一种人类完全无法理解的情景,并非是“到春天就采蜜”的简单情景。我渴望自己变成蜜蜂后,进行采蜜(创作),那时我脑袋里的想法也是其他人所无法理解的情景。

我认为每个艺术家或者创作者,都有自己的宇宙,因而成为“艺术家”蜜蜂需要承担不被他人理解的痛楚,蜜蜂与蜜蜂之间最多只能找到最肤浅的共鸣,即采蜜技术。蜜蜂拥有一个简单的社会结构,它们的分工能完成一些诸如蜂巢和蜂蜜仓库的奇观。我有时候构想,艺术家们是否也可以通过拟定某一个结构,来共同完成一些真正的艺术品。

音乐上,我们乐队一致认为尾奏部分那个有点爵士的重复段落,是为之后音乐风格要逐渐融合更多的爵士乐的一个小伏笔。

曲目五:他坐下水管道来看我 Sewer Visions

《下水道》与《烫头发的女孩》一样,词出自周煊祥,曲子也收录在最早期的 EP 中。因为恋人去往美国,恋爱就横跨了大洋,于是只有下水管道能让两人见面。这首歌我在制作上几乎保留了原版的结构,但在和弦挑选上与吉他手郑岚天花了一些心机。我们不是很喜欢“浪漫派”的东西,因而我们决定挑选“奇怪的和弦”,让这首歌的 251 和弦进行听起来不那么的常规。音色上最终也没有选择更大的混响,跟整个专辑一样,我们尽可能的保持“干”的混音处理。

这首由 Dovin 与我负责人声,但我选择在后半段当个低八度的叠唱,也是有点幼稚的一个小心思:异地恋,两边的人都在想念对方,后半段的她和他是可以相互转换的。

曲目六:双人舞 A Couple Dance

《双人舞》是做得最快的一首歌,下午到晚上就完成了整个词曲编曲,在我眼中是过于直接的一首歌曲。英文歌名上有一点小巧思,可以翻译成“一对夫妻在跳舞”。因此,这首歌的思路是完全的男女叠唱,由我和 Dovin 完成。词是我写的,大意是写我和某个女明星谈恋爱。显然这是一段不对等的恋爱关系,于是女明星处在她的角度对我说,“tell me, ‘I don’t wanna be your fan’”。

这首歌的 bassline 也有必要提一下,我和贝斯手杨喆在构思的时候,很直接地得了这一段出彩的贝斯。但后面发现相当耳熟,发现与The Marías 的一首歌的 bassline 十分接近。最后我们决定不绕开它,雷同或者抄袭与否我们都不在乎,因为我们的歌拥有自己的色彩。

曲目七:波光粼粼 Sparkling Waves

《波光粼粼》是郑岚天写给前女友的情歌,曾经收录在 2019 年发布在虾米的第二张EP。这首歌演出版本、录音版本也几经修改,最后我选择以一个老年人回顾前半生的视角,想象那个氛围来制作这首老头散步般的歌。我想象老夫老妻坐在湖边回忆春夏秋冬(如歌词所说),后半段加入滑棒吉他来制造一点“波光粼粼”的感觉。但是想象终归是想象,就像后半段的歌词一样,“if u are staying here”。现实没有如果!

这就是当制作人的好处之一,可以将原始的故事赋予不太一样的色彩。

曲目八:逃避 Run Away

《逃避》是我个人计划 Little Black Mess 在 2019 年的专辑收录的一首歌,一开始是叫 “Fallen In Lust”,后面有一大段那种有点梦泡的延迟混响 251 段落,现在删掉了。本质上也是一首情歌,删掉之后好像又算不得情歌了。

我对自己的老歌进行最直接的最破坏性的处理就是:简单的歌词,简单的重复。以后都不会再写了。

曲目九:佳佳 Jia Jia

这首歌比较特殊,是好朋友曹若嘉 18 岁左右写的一首小曲子,我们把她舶来变成了钢琴伴奏的大合唱。大合唱过了 3 个 take,因为是同期录音。

这是专辑里唯一一首边录边强忍泪花的歌,少年情思还是很能触动人的。就像这张专辑一样,收录的歌对于我们乐队成员来说也是青少年时期的一些情愫,在成长之后做一个回顾。《佳佳》很适合用于对这个专辑作一个完美的点睛。无论之后我们做怎样自己真正要做的更丰富的音乐,我们都希望自己都不要脱离这种真实的情感,即便这种情感在那时是幼稚的。

至于为何嘉嘉的《劣等爱人》变成《佳佳》而不是《嘉嘉》,是因为我们想在这种时候也要损一下她,就像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永远没人认真打对她的名字。况且,嘉嘉的笔画确实太多了,佳佳要更加简约!跟我们很搭。

我们还知道香港的南洋派对有一首《佳佳》,我们曾经在 ok center music 演出 cover 过南洋派对的《indie 师兄》,也算得上有一点小小的微妙联系吧。

结语

回到整个专辑,在母带完成之后,我们认为它听上去感觉是白色的,偶然间见到一个漂亮酒瓶的商品图,于是与设计师河域 DIY 了专辑封面。酒瓶上是我们乐队现阵容的的四人拼贴上披头士的身体。我们认为从披头士开始才真正出现了独立音乐,他们音乐上的“身体”是我们甚至其他创作者的重要根基。

—— 2023 年于深圳荔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