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平原上的缺省

“我们乐队两个月没排练了。”这是在跨上前来地铁站接我的屹然的电动车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屹然,缺省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我们也可以称他为 Eric。

乐队鼓手住在天津,由于北京绵长的疫情曲线,没办法进京参与排练,更不消说演出。他们面临进退维谷的局面,若再这般持续下去,大家的压力或许叠加至难以接受的程度。而就在两个月前,缺省乐队新发行了一首单曲「平原」,刚刚让乐迷初窥其转型的方向。

「平原」是一首以原声乐器为主体的作品,打破了乐队过往的泛独立流行和盯鞋自赏的风格形象。尽管上张 EP 专辑《Can You Hear The Whistle Blow》中,他们就对民谣元素有所尝试,但这首歌在乐器、词作与风格上的转变,几乎对缺省进行重新定义,才真正标志着一个彻底转型的新“缺省”的出现,突显出这支成员均来自新疆的乐队的地理气质。

采访过程中,屹然在工作室里向我展示了他们准备的接近一张全长专辑数量的 demo 与作品素材,听完令人耳目一新。所以倘若乐队受疫情影响而无法完成作品,不免让人会觉得有些遗憾。不过好消息是,前几天缺省顺利出京,在武汉参演了一场拼盘演出,或许能解决些许燃眉之急。

在屹然的意象中,“平原”是一种状态。就像是一个人行走于广漠的戈壁滩,远远地望不到头,向前走一步或是两步,对于抵达目的地的距离是微不足道的,你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选择到正确的方向。滴答滴答的时间随时可能结束,想要尽力抵达终点的旅人,不可能停下脚步。而这恰是如今的缺省身处的现实状态。

“你是怎么想到要采访我的?”我刚端着屹然做的冰美式,在他家的客厅沙发坐下,他便反客为主地问我说。

“很好的破冰问题。”我喝着咖啡回答说。

艾舒:「平原」这首单曲的发行距缺省上一张 EP 专辑《Can You Hear The Whistle Blow》将近两年的时间,这期间很少见到你们演出,这是为什么?

屹然:这两年没有怎么演出,我也觉得比较奇怪。其实我们一直在接演出,但接一个黄一个,我们好像总是倒霉地卡在取消的时间点上。比如今年上半年我们大概接了十几个,全部取消了,好多是还没官宣的时候就决定取消。录制「平原」的时候,我们一共录了三首歌,发了一首,而能演的新歌有五首。原本的计划是发行完单曲,紧接着就是生煎的「夏日速写」系列演出,我们希望通过演出的方式表达新歌,但现在全没了。

北京这两个月的疫情持续到目前,我们乐队有一两个成员快熬不住了,有一个打算离开北京。我个人还好,断断续续有录音制作的工作可以接。不过我上个月交完房租身上只剩 500 块钱,那之前一个多月没活。鼓手在天津,进不了北京,所以乐队已经两个月没排练。我们排练室的房租,是六月初交的,找我们调音师借了一万块钱,先垫上。

艾舒:你现在的生活状态大概是什么样?

屹然:我每天就是在家里(工作室)上班,做编曲制作,现在手里有一个澳大利亚的华人乐队的项目在做。这是 Trip Fuel 的陈经理推荐的。另外会有一些公司的制作工作,也是做编曲、制作,要跟艺人对接,不全是在家里完成,有时候需要出去。我今天下午就准备出去录音。虽然我自己也有比较好的麦克风和话放,但目前房间没有装修完成,所以需要出去找棚录。如果之后装修好的话,可以就在家里,成本会更低,只不过前期的投入比较大。

艾舒:你现在的生活状态和疫情前对毕业后的期待相比,你是怎么想?

屹然:我不知道,疫情之前我没有这样的生活持续过。我是 2019 年毕业的,毕业之后就遇到疫情。那会儿我刚入行,收入很低,经历过只能抽五块钱的烟、每天吃泡面加青菜和辣椒酱的生活。而现在我的时间大部分被工作填满了,留给我认真思考作品的时间变少了。但我生活变好了,我买得起 PS5,可以玩小时候看五年的《蜘蛛侠》游戏了。可是有时候晚上加班到九、十点,想玩游戏,我玩着玩着就累得想睡觉。可能跟大多数上班的人差不多。当时买 PS5,闲鱼卖家的宝贝描述是太忙了,买了也没时间玩。“买得起,但没时间去玩。”这就是我的状态。

艾舒:这样看来,疫情除了给你们乐队造成了影响外,没有给你个人工作的其它方面造成太大影响。

屹然:也有。跟我的工作性质有关,尽管音乐制作很多时候是照着别人的意愿去完善他的计划,但我得有作品集。我们乐队作品展现的就是我擅长的内容。如果乐队没有办法演出,就没有钱去做新的作品,没有新作品就很难在履历上有所提升,那你作为制作人的整个收入水平还是不会太高,不会像你预期的曲线那样上升。

艾舒:你现在觉得在创作和工作上,哪个是你现在的重心?

屹然:我现在的重心是工作,乐队没演出我也没有动力去完善作品。虽然创作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工作,但一首歌成本两三万的话,我们要演三四场才能把这个钱挣回来。现在演出都取消了,挣不回来成本,赤字会越来越高,也就没啥动力了。大家失望或者比较颓丧的原因主要也是这个。

艾舒:你大学念的专业是什么?

屹然:工程管理,这是当时调剂到的专业。我高三刷新浪微博,天天看北京的 Livehouse 发生的事情。我记得那会儿还有麻雀瓦舍,愚公移山和老 MAO。当时我什么也不管,就想来北京,如果混不成乐队就当程序员呗。报志愿是随便报,全填的北京学校,所有的学校都选了允许调剂,然后就落到了北邮。痛苦的四年大学生活,什么都学不懂,尤其是财会,我唯一记得的课就是博弈论。我们现在就处在一种博弈的决策中,需要做决定,如果下个月鼓手找不到北京的工作,怎么办?我的心态是,传奇乐队都要经历一次“磨难”,没“磨难”成不了传奇。

艾舒:看到你之前接受采访说小学学过钢琴、考过级,这段经历对你后来做音乐有什么帮助吗?

屹然:学钢琴是标准的中国家长式流程,让你学习感受音乐的熏陶。记忆中,我是不认谱的,老师弹什么,我重复练习好几遍,硬生生地记下来。现在我看谱都很困难,前段时间录铜管和弦乐,我看总谱都特别费劲。谱子是我通过 midi 导出,演奏的人说谱子调号不对,改好几次。我改的时候很费劲,全凭感觉来标,特别累。艾迪娜认谱特别快,我就问她这是什么音,让她来帮忙。那个谱子有两个降号,我只能一二三四掰着手指头数。不过我也还在学。

艾舒:那篇采访里你说后来五年级的时候同学教你弹了吉他,却又觉得很有兴趣?

屹然:对,那个同学就是「平原」故事里的老赛,我跟他一起学的吉他。最早我想学打鼓,可惜家里不让,于是我就自我安慰说弹吉他也挺威风。起初学的是古典吉他,也要看谱,爸妈以为我小时候学过钢琴,看谱应该没问题,但我还是看不懂。老师弹,我生背。至于对吉他更感兴趣,我想是因为年纪更大一些,学习能力上升,自己产生探索的兴趣,小时候只想着玩。

大概六年级的时候,我看到了五月天拍的方便面的广告,是《噢买尬》那首歌。他们一伙人在 KTV 吃红烧牛肉面,特别好笑。我觉得这首歌挺快乐的,很新奇。因为我那会儿没有什么听歌渠道,不像现在有各式的流媒体。当时我还没有到青春期,不懂情情爱爱的东西,听国内榜单上的情歌只觉得它们听起来很难过。所以我听到五月天,忽然发现这种歌很欢乐。

不过这之前,我也有听一些国外音乐人的作品,比如 Avril 和 Simple Plan。记得三四年级的时候,我姑姑有一张当年格莱美的合辑,那是 Green Day 发行 American Idiot 的年份,那年还有 Coldplay 和 John Mayer。那张唱片我拿家里的收音机反复听过很久。然后再是五月天。一边听歌一边学吉他,会有一种相互促进的激励。后来因为古典吉他刷不了和弦,我花两百块买了一把民谣吉他烧火棍,再到初一,我就开始弹电吉他。这是我最早学吉他的过程。

艾舒:采访介绍说你从初中便开始组乐队,还蛮让人惊讶的,因为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周围没有人在做这样的事情。

屹然:我们最早是一帮发小组建的乐队,排练过一些翻唱的歌,比如 Bon Jovi、汪峰、许巍等等,喜欢啥歌排啥歌。现在他们一个已经当爹了,一个进了体制,一个在天津开酒吧,还有一个在加拿大学编程,他是鼓手,现在也在那边组建了一支华人乐队。

新疆的文化比较微妙。从经济上看,它是西北五省仅次于陕西的省,但它是多民族文化融合,或者可以看作是一种移民文化,不是那么的固化。我印象里的新疆家长对小孩的态度比较随意,爱干嘛干嘛,玩随便玩,成绩过得去就行。我那个年代小孩的竞争没那么激烈,记得小时候就算没写作业,看着爸妈慢慢悠悠往家走也不慌。我到大学进入内地之后,才发现你们管得都这么严啊?我高中还能去酒吧喝酒,电脑手机都有,可以边写作业边听歌,你们怎么啥都没有。正好当时遇到所谓的“网瘾风暴”,家长会觉得你玩乐队的话,周末有事做,不打游戏,挺好的。

艾舒: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写歌的呢?

屹然:十四五岁的时候。当时是模仿那个谁?The Yours。那会儿我一直在听他们,觉得他们好厉害,模仿他们写歌。到了高中,我在校外的乐队就在研究这些作品,尝试写歌。不过高中不太一样,虽然初中小学家里管得比较松,高中相对会严格一些,所以有时候周末不能排练。我在家里下载Cubase,自己倒腾写歌,其中有几首是后摇。我不记得是模仿谁写的,但仔细听它们的编配方式,就是纯正的爆炸后摇味道。到大学我才开始写通俗作品,你可能听得出来有一些后摇元素被带入我们的第一张专辑。

艾舒:创作第一张专辑的时候你有听一些国内的盯鞋乐队吗?因为你们发行《California Nebula》的时候,正好是很多国内的盯鞋乐队进入大众视野的时期。

屹然:我当时唯一知道的大陆的盯鞋乐队,是 Baby Formula,其它的可能只有香港的 The Yours 和台湾的 Boyz & Girl。我高中听得很多都是 No Beijing 的东西,跟盯鞋关系最大的可能是嘎调。我们刚组建乐队的时候,还去看 Last Goodbye 的演出。我对那会儿没啥印象了,只记得那时候进了一个群叫 offset,发现大家都在做这种音乐,都在讨论,有一波热潮。现在的潮已经过去了。我觉得可能是因为 Craft Spell、Beach Fossils 以及 DIIV 等那几支乐队,他们进入国内的市场,再通过虾米把这类音乐的影响放大了,听得人越来越多。

艾舒:此前你提到专辑名字“活在真空中 Life In A Vacuum”是你爸爸对你当时生活状态的一种描述,而这又是一种蛮典型的“盯鞋”状态,你觉得自己对这种风格的偏爱和个人性格有关系吗?

屹然:我认为和成长的时期有关系,它是成长的过程。大学里没人教你如何从象牙塔走向社会,就像一滴水进入滚烫的锅中,它是散不开的,是小珠子的状态。这个过程中,我心里面很煎熬,很难接受很多事情,接受自己与社会的冲撞,接受社会结构存在的问题,以及自己不愿意去融入社会的拧巴而矛盾的情绪。当时是这样的感觉,听的音乐和做的东西都是很 emo 的状态。现在回头去看就会觉得是一种成长过程,真正的困难还没来呢。我现在的心态就是“去你妈的社会铁拳”。

这几年盯鞋的退潮也与年轻人心态的变化、社会的转变有关。从我个人来讲,不做盯鞋是因为我不听这种音乐了,不听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作品。所以我现在唱自己以前的歌贼尴尬。这也是为什么我后来写歌词的时候很谨慎。我不再想写情绪燃烧的过程,要写情绪燃烧之后灰烬里长出的芽。如果写 emo 燃烧的过程,过几年你就不想唱了。树可以存在很久,却只能燃烧很短的时间。这是我个人现在写歌词的心态。

艾舒:《California Nebula》作为乐队的第一张专辑,横向和纵向对比均算是一个人气蛮高的起点。你们发行的时候有预料到吗?

屹然:没有。现在很多人还是会说这张专辑最真诚,我其实不理解,你知道吗?也许在那会儿是真诚的,但我现在去听,它真诚吗?它不真诚,很忸怩,是在耍酷装帅。我当时就处于一种活在真空中的状态,脑子里分不清艺术创作的场景和日常生活的场景。

如果我作为一个现在的音乐从业者去审视当年的作品,会觉得你们做得是啥玩意儿,一破歌五六分钟,谁听啊?我当时最喜欢的调式是混合里第亚,很多歌都是用的这个调式。我自己不知道,也不懂乐理,就沿着一个进行,从头到尾都在重复。所以我会觉得,就算当时的态度是真诚的,但我有把它表达出来 10% 吗?没有,因为我的技术不得当,只不过是盲目宣泄而已。

然后奇怪的是,我已经把「平原」的调式与和声做到这样的程度了,大家反馈一般?我并不是说音乐技术是衡量作品的唯一标准,我是觉得大家应该多睁开眼看看,敞开耳朵听听,还有很多很精彩的作品在这个场景里没有被听见,不能简单地以“真诚”之言而蔽之。这样下去,咱们的音乐审美差距岂不是和国外越来越远?

艾舒:谈到「平原」,我在查资料的过程中发现一个巧合。你此前在多个采访里提到卧轨的火车对你的影响,而这次差不多同一时期,你们两支乐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原声作为新作品的表达。并且“平原”是你们新歌的主要表达意象,它也作为重要意象出现在沈帜的两首歌词里。不过你们两支乐队的表达特征和气质是截然不同的,但能在同一时期这么默契,是特别有趣。你怎么看这种选择上的变化?

屹然:我也很惊讶。或许是因为少年都长大了,表达方式自然而然发生变化。我不知道沈帜怎么想,我做「平原」的时候选择原声乐器是因为它提供的可能性更多,和声的色彩更丰富。就像是画画,你如果都选择饱和度极高的颜料,最后出来会糊成一坨。比如这个和声(拿起吉他演示),七和弦里的第七级和声,它绝不可能在 shoegaze 或者其它带失真的乐器里表达出来,不然听起来就是噪音。我们可以通过原声乐器表达更多的情绪细节。卧轨的火车用原声乐器的表达可能更偏冲浪的色彩,有点当年西部音乐的感觉,但我做是民谣,表达方式不太一样。

艾舒:你们这首「平原」的意象和沈帜的“平原”的背景完全不一样,但其中的共性在于它是对你们各自成长环境的一种映射。它最早是怎么出现的呢?

屹然:对,我也想说。他们的平原估计是长三角的冲积平原,我的平原是戈壁滩。我大学的时候听卧轨的火车,特别喜欢。后来演出碰见沈帜几次,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太江浙了。我们几个就是有啥说啥的西北汉子。

这个意象最早是怎么引起我的注意,现在可能无从考证。但应该是我写歌词的时候,想象歌词画面,想到的是一个人在戈壁滩上行走。当你处于一个无限大的空间,往前走一步还是两步,看起来是没有区别的。作为人类,我们的人生就像是一个无限大的空间,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对于结局是一种不确定的无限状态。以“平原”类比,就模模糊糊地产生了这个意象,觉得适合自己当下的状态。后来见到我的朋友,就是文案故事里的老赛,跟他聊完,我才确认要用“平原”。

大家位于当下的年龄段,尤其刚毕业,面对这么多不确定的事情,一片茫然。学校没教过你怎么面对,没人你怎么找工作、租房子。谁教你?资本家开发app教你。你没有办法,只能不停地做选择。老一辈人说你们这代人多幸福,能做的事情那么多,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但这天和地有点太大,承受不起,选择太多也等于没法选。

艾舒:像「平原」这种偏独立民谣的风格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你们的视野,并开始以此为方向尝试创作?在上一张EP专辑《Can You Hear The Whistle Blow》里有一首歌「The River」似乎就是一首原声乐器为主的作品。

屹然:对,差不多是创作上一张 EP 的时候。记得是小学三四年级,我用电驴随手下载过一张专辑,对我影响很深,是一位叫 Kenny Chesney 的美国老汉,做的标准的美国乡村,我觉得很好听。后来听到 Sufjan Stevens 就仿佛是什么 DNA 动了,让我产生了做原声民谣的念头。真正开始是《活在真空中》专辑完成以后,我刚毕业的 2019 年暑假,我着手写之后的作品。那年的双十一我买了自己的第一把价格过千的木吉他,在它的基础上去探索,用它写了「夏夜」「Whistle Blow」和「The River」。

当时对新方向稍显犹豫,仍然是希望以工整和漂亮为标准来写歌。「The River」是我对前卫民谣的第一次尝试。但那之后演新的歌就发现一些问题,我现在觉得是有些用力过猛,无论音乐、歌词还是人声,均有很大欠缺。所以痛定思痛,我花了时间认真研究。那段时间我在通州住了九个月,整天地学习音乐理论、编配方式。听很多的歌,比如 Fleet Foxes、Big Thief、Jose Gonzalez 以及 Sufjan,包括一些图书馆音乐,因为这些人的音乐风格即源自爱尔兰民谣和阿巴拉契亚民谣的结合。不停地扒歌、研究、唱,自己写,再改进迭代。

艾舒:我不知道是否可以类比,你会觉得新疆的地理环境,包括人文景观,有那么一点像美国西部?

屹然:也不仅仅是西部。我们开玩笑说乌鲁木齐就是纽约,乌鲁木齐有“布鲁克林”。前几天有一篇文章便在对比乌鲁木齐和纽约的相似点。我们天山区南面有个地方叫大湾,少数民族比较多,而布鲁克林也是少数族裔聚居,往北也有金融区。往南就是大戈壁和沙漠,就是西部,往北就到加州。我最近在玩蜘蛛侠,发现乌鲁木齐的城市色彩的对比度和纽约一模一样,代入感比较强。新疆玩嘻哈的也是以“West Side”自居,有种类似的感觉。

艾舒:「平原」之前,因为缺省和生煎以及其它的(泛)独立流行、盯鞋自赏乐队所处的共同的场景,在我对音乐的归类里,你们是属于偏南方的气质和表达。但「平原」之后,这样的归类或许就不太合适,因为你们选择的意象和表达的景观显然变成了北方。你会怎么看“南方”和“北方”的对比?

屹然:是的,非常北方。不过大众印象中的北方也不是我们这样的,比如低苦艾和我们的感觉也不太一样。我觉得我们是新疆原生的九零后新一代的表达。新疆现在没啥乐队,6501 还是老一辈的传统中国摇滚乐的表达,我们是在西方流行音乐影响下长大的一拨人,我们做的东西可能理解上跟原来的乐队不太一样。我个人受美国民谣和乡村的影响会更多一些。

和我们的表达比起来,南方的音乐人会更细腻而具体,比如卧轨的火车,他们描述的是一个整体内容的细节。就好比他们是微距镜头,而我是超广角,他们是烟雨朦胧湿漉漉,我们是在烈日下的策马奔腾。这和成长时期看到的景观有关,我小时候看到的都是远处的巨大的山脉和平原。我第一次坐高铁去南边,过长江,被宽阔的江面震惊了。中亚民族忽然到了东亚,好多东西以前都没见过,比如精致的粉墙黛瓦,而我们小时候见到的都是纯靠一根根大木头垒起来的房屋。所以我们歌词里有些意象是看过新疆或者西北的风景之后才能捕捉到。

艾舒:我刚才听完 demo 觉得挺好的,优美流畅,还蛮期待它们最后录出来会是什么样。不过以目前的编配想要达到预期的话,录音成本不会很高吗?

屹然:肯定很高啊,尤其是弦乐管乐。等我这里装修完,除了鼓的其他部分可以在我这里录,但管弦只能去百花。我现在不想做 DIY 了,想当 composer。但这样的话,预算会严重超支。我们原本的计划光算录音和混音就要 30 万,这已经是压缩之后的。找乐手是找大学生,我把谱子写好,他们来录。

艾舒:你们如何收回它的成本呢?

屹然:不知道。我只能要求自己精益求精,尽量把专辑做到最好,因为我相信市场是认好东西的。当然,作为资本,肯定会考虑应该怎么回本,我们愿意出让一部分版权。另外我们也在思考营销推广的点,这次「平原」我们花这么大力气去推,感觉也没什么用。我其实不太理解问题出在哪里,作品不够好吗?歌词不也是中文吗?虽然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写这么规整的有强烈意象的词,但它也不是那种瞎糊弄的词。难道是缺省的受众出现断层,大家以为我们还是原来的“缺省”,不太能接受现在的风格?我不知道。

也许我们之后会做一个高规格的现场,把现场的表达做到位,让大家觉得我们现场好,作品也好。大家过来买票看我们的现场是享受音乐,不是蹦迪。然而问题是,我心目中在国内市场唯一一个能做到这样标准的是万青,可我们目前跟万青差距十万八千里,所以我自己也没想好。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做。

—— 2022 年于北京亚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