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明翰的劳伦斯心怀摇滚明星梦想可惜生不逢时只能成为独立邪典贫困户
Americana 是一个国内乐迷不熟悉的音乐流派术语，也没有公认的中文翻译。顾名思义，它来自美国，用于形容富有美国文化特色的作品，也不一定限于音乐。或许它在国内最知名的一次曝光是 2020 年 Taylor Swift 的个人纪录片 Miss Americana，中文译名《美利坚女士》。不过，这个词在这里的意义或许稍有有些复杂，并且片名取自她此前的作品 “Miss Americana & The Heartbreak Prince”。但她过往的以乡村为基底的音乐风格是蛮典型的 Americana。想要详细了解此流派的特征，不妨参考自 2010 年以来格莱美颁发的 Best Americana Album 奖项。
言归正传，之所以提这个词，是我在思考，如果将类似的音乐流派的归纳对应到英国，应该怎么描述。要不是 Britpop 被选作专指九十年代那阵风潮，还蛮合适用于归纳英式流行音乐。反正吧，倘若真有这么一种流派，Felt 乐队必然会成为其核心气质的塑造者之一。（原谅我再岔一句，我们国内倒是有个词可以形容中国特色摇滚乐：土摇。）
1979 年组建于伯明翰，1989 年便宣告解散的 Felt 如今已然成为小众传奇，气质清新脱俗，宛如秋夜里的一弯新月。然而当年的故事远没有现在看着这般浪漫，不算成功的乐队生涯让主创 Lawrence 颇为介怀。“我觉得我们是先行者，给后来的乐队铺好路，”他在接受 Loud And Quiet 采访的时候说，“如果我们是九十年代的乐队，一定能上电视、上排行榜，成为热门乐队。然而生不逢时，也没有办法。虽然我现在能够接受 Felt 所处的地位了，但在当时是令人沮丧的。”
1977 年 1 月 12 日星期三，Sex Pistols 第一次登上演出的舞台。与当时的大多数喜欢音乐的年轻人一样，朋克改变了 Lawrence Hayward 的生活。Lawrence 接受 Vice 采访时很清楚地指出是这一天让自己的人生改变。在这之前他已经开始思考做音乐这件事，但却无甚头绪，直到买回那本报道这场演出的 NME 杂志。
“这就是我要做的。” Lawrence 说，“组建乐队，然后得到报道，你甚至有可能只用演一场就能登上 NME 的封面。”
只不过忽然之间人人自称“朋克”，让原本另类的音乐圈子拥挤嘈杂。不喜欢喝酒、抽烟的 Lawrence 或许有些社恐，喜欢和所有人包括朋友以及后来的乐迷都保持一定距离。因此他认为这般吵闹的朋克不是自己最终的答案。
恰巧这时有一支来自纽约朋克场景的乐队正在英国巡演。1977 年 5 月 3 日，Television 乐队巡演至伯明翰，住在镇上的 Lawrence 独自跋涉进城，观看了这场演出。于是便有 Felt。
How we felt (Did you feel low?)
Not at all (Huh?)
I fell right into the arms of Venus de Milo
—— Television, “Venus”
Felt 的名字即取自 Television 的歌曲 “Venus” 的一句歌词，原因似乎是 Tom Verlaine 唱那个字的发音别具韵味。早期的 Felt 的作品在吉他音色、歌曲结构以及尤其是 Lawrence 的唱腔和歌词上，均有着明显的 Television 的影子。
此类风格的乐队在当时的场景里比较难找到演出的机会，不过 Lawrence 自有妙招。他突发奇想地给 The Fall 写了一封“粉丝来信”，大概意思是“我是你们乐队的粉丝，我最近组建了一支乐队”之类的话。The Fall 竟然回信了，不仅感谢了这位粉丝，还问 Felt 是否愿意来曼彻斯特为 The Fall 的两场演出担任嘉宾？我不信有谁会拒绝这样的机会，毕竟开车从伯明翰到曼彻斯特都用不到两小时。
曼彻斯特演完，The Fall 邀请 Felt 继续和他们一起征战利物浦和伦敦。此后 Lawrence 以这种方式为乐队又安排了数场演出，还抽空给远在苏格兰的独立厂牌 Postcard 寄去 demo 询问对方签约意象。不幸的是，后者以“太像 The Velvet Underground”为由拒绝了 Felt。幸运的是，不久之后，伦敦的独立厂牌 Cherry Red 的经纪负责人 Mike Always 看完一篇刊载于 Sound 杂志的 Felt 评论文章后，决定签下他们。
Cherry Red 原本是一家创立于 1971年的专注摇滚领域的宣发公司，在朋克浪潮中投身独立唱片发行。虽然大部分时间名气平平，厂牌却持续经营至今，老板甚至还有闲钱赞助英冠球队。他们最高亮的时刻是 1982 年圣诞节期间推出的厂牌合辑 Pillows & Prayers，收录着十七首 1982 年与 1983 年将要在厂牌发行作品的乐队的精选作品，合辑售价仅为 99 便士，大约是一张单曲的价格。便宜的定价，漂亮的封面，加上质量不错的作品，这张专辑在英国独立榜上占据了十九周的第一位置，最终共售出 12 万张，成为独立音乐标志性事件之一。不愧是宣发公司转型的厂牌，促销玩起来格外顺溜。
同年一月刚发行完首张专辑 Crumbling the Antiseptic Beauty 的 Felt 的作品 “My Face Is on Fire” 即被收录于合辑中。Felt 的第一张专辑是他们最接近 Television 的作品，不过 Felt 明显没有后者的布鲁斯味道，是更单纯的流行气质。
其实我一直蛮好奇，Felt 是如何做到在 1982 年开始发专辑，到 1989 年解散的时候发至 10 张的？如此频率地发行作品，对于乐队的宣发而言比较难以操作，新老乐迷接受起来也不容易，至少如果是我会觉得：“上一张还没来得及听，下一张都又发行了。”而且其中还有一张时长不到 20 分钟的专辑和一张纯音乐专辑，在当时没有流媒体方便收听的环境里，算是对乐迷相对不够友好的发行频次了。尽管这不一定是 Felt 不红的原因，但我认为至少对其粉丝基础有一定的影响。
1985 年的 Ignite the Seven Cannons 是乐队的第四张专辑，也是他们在 Cherry Red 的最后一张发行。估计是厂牌和乐队均觉得需要尝试一些变化从而获得更大范围的曝光，所以找来 Cocteau Twins 的吉他手 Robin Guthrie 担任这张专辑的制作人。
“明星”制作人的确起到作用，Felt 乐队史上销量最佳的单曲 “Primitive Painters” 便出自这张专辑，其中还有 Cocteau Twins 的主唱 Elizabeth Fraser 贡献的和声。拿这首歌对比 Felt 此前的发行，恍惚间你会怀疑这真的是 Felt？
不过登顶英国独立榜单曲第一位带来的并不是 Lawrence 的喜悦，而是愤怒。他认为选择 Robin 担任制作人是乐队生涯的错误。“他毁了我的专辑，我最好的歌，都被他毁了。” Lawrence 面对采访说出的话令人难以相信的重。于是在 2018 年 Cherry Red 再版发行的 Felt 十张专辑的套装里，这张专辑之中的 6 首歌由 Lawrence 进行了重新混音。
Ignite the Seven Cannons 无疑是乐队的转折点。他们尝试新的风格，加入新的乐器（键盘手 Martin Duffy）。录完这张专辑，创始成员吉他手 Maurice Deebank 离队，乐队也离开老厂牌，加入新成立不到两年的 Creation。也不知道是否因为专辑制作上的不愉快而导致 Felt 转投 Creation。
他们在新厂牌发行的第一张专辑是一张尽管有 10 首歌、总时长却只有 19 分钟的纯器乐作品 Let the Snakes Crinkle Their Heads to Death，再版时改名为 The Seventeenth Century。听上去可能是由于成员变动需要磨合，而直接把之前排练时的段落录制成集子发布出来了。
接下来 1986 年的 Forever Breathes the Lonely Word 应是 Felt 乐队生涯里自身美学表达最完整的作品，封面、文字以及音乐均散发着其独特的清冽、忧郁的气质。这张专辑也被认为是 Creation 唱片的第一张经典作品（其它的后续经典作品包括 My Blood Valentina 的 Loveless, Primal Scream 的 Screamadelica 或者 Oasis 的 Definitely Maybe）。专辑封面人物是前面提到的十八岁的新键盘手 Martin Duffy，专辑第一首歌就是由一段颇有记忆点的键盘 riff 开场，足以见得 Martin 所带来的改变。
加入 Creation 也是 Martin Duffy 的转折，这位伯明翰小伙不久之后成为厂牌旗下另一支乐队的键盘手，来自格拉斯哥的 Primal Scream。并在 Felt 解散之后，全职进入 Primal Scream，至今已成为仅次于乐队核心 Bobby Gillespie 的元老级人物。
此后的 Felt 并没有走起来，最终在发完第十张专辑 Me and a Monkey on the Moon 后解散。不太清楚 Lawrence 后来说的自己立下“发十张专辑十首单曲就解散”的目标是真有其事，还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反正到最后，Felt 已和最初的模样相距甚远，第九张专辑 Train Above the City 几乎没有 Lawrence 的参与，而第十张专辑虽然歌曲是 Lawrence 写的，但他只贡献了人声，甚至都没有弹起他标志性的吉他，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也许吧，也许“十张专辑”确有其事，不然他们没有必要发这些作品来凑数。没有说这些专辑不好的意思，比如 Train Above the City 是一张很好听的轻音乐，但它与 Felt 乐队有啥关系呢？
Lawrence 在 Felt 之后先后又组建 Denim 和 Go Kart Mozart，一如既往的悦耳，风格气质与前者截然不同，带有电气色彩的华丽摇滚，时髦、流行。Lawrence 厌倦了 indie，他想要 pop。
“我想要体验有钱人的生活，我想要私人飞机，我受够了公交和地铁，我想要雇得起司机和专车。” Lawrence 接受 Fused 杂志采访时，坦率地说出自己渴望成名的心情，“我并不想待在贫穷的独立圈子（indie ghetto）。”欸，就这点而言，Lawrence 和 Creation 的老板 Alan McGee 一定很合得来。
然而很可惜，Felt 解散没几年，Creation 便凭借 Primal Scream 和 Oasis 成为英国商业上最成功的独立厂牌之一。当然啦，前提是得先熬过 My Blood Valentina 的 Loveless，这张专辑差点把 Creation 搞破产。
——— 2022 年于北京亚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