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uvelle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不要每个人都问它的来历
“其实我们的音乐一点都不兵马司,”Nouvelle 乐队的包子和我说到,尽管他大学期间听得最多是兵马司的乐队,并且去年他们的第一张全长录音室专辑《宝贝,不要太甜》正是在兵马司完成的发行。
“这世界太不合理,就别再试图寻找意义。”塑料乐队在他们 2020 年发行的作品「悲伤只是一种普遍的情绪」里这般唱到。无独有偶的,Nouvelle 也有一首情绪基调相近的作品「谈什么意义」,他们在歌里唱到“每当你说起,谈什么意义”时,背景的和声是粤语的“没意义”。
Nouvelle 可能不是大众刻板印象的泛后朋克的“崧式”乐队。但最早从 Joyside 开始,到嘎调和鸟撞,甚至是脏手指,再到这两年的塑料与 Nouvelle,他们各具特色与个性,却组成一条兼顾旋律和噪音的、带着些许颓丧价值观的兵马司青年摇滚分支。最近正在发新歌的返校日说不定也能落在此范畴内,不妨听完他们的全长专辑再做评论。
包子讲到乐队取名的时候他正在写一首歌,“关于一个追逐理想的人在寻找他的目的地”。他希望找一个令人向往的接近天堂的地方,从而查到一个名字里带有 Nouvelle 字样的法属太平洋小岛,觉着不错,于是用作乐队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首歌应该是乐队同名曲《Nouvelle》,收录于 2017 年由广州本地厂牌黑鹿计划发行的乐队同名 EP 专辑当中。
与五年前的作品相比,新专辑《宝贝,不要太甜》的情绪内核发生了微妙却显著的改变。比如,那时候的他们虽然还没有找到心中的目的地,但却相信它就在前方,曲调相对积极而明亮。如今专辑虽然名字看起来甜甜腻腻,打开一看则满是“谎言”“毒药”或者“受害”。或许这是年龄渐长的心态变化,也或许按包子的说法,“是把世界看得更清楚了”。尽管理想主义不再,你仍然能从音符的字里行间听出他们的那股劲儿,那种许久不曾在国内乐队身上见到的摇滚乐的少年心气。
好,说了这么多,应该把话筒递给今天的三位主角了:Nouvelle 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包子(伍嘉威)、吉他手兼主唱凯龙(刘凯龙)以及鼓手大熊(吴国宏)。这次采访是通过远程电话完成的,三位也各在自己家里,并且因为广州的疫情他们最近都没有办法见面排练。当然,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大熊的健康码是黄色,我们不敢见他。”包子在电话里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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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舒:听你们的口音,应该都是广东人吧。我记得查资料的时候看《街声》的那篇采访里提到,包子是江门人,那凯龙和大熊呢?你们是后来在广州认识的吗?
包子:对,我们在广州认识的。凯龙来自惠州,大熊是湛江人。凯龙另外有一个乐队叫鲸浪,跟我在一个排练房,我有个朋友也在鲸浪,就是那时候认识。大熊以前的乐队叫排插,他当时年纪比较小,鼓打得特别快,在广州的乐队里很出名。所以大家都认识他,觉得他特别厉害(笑)。
凯龙:我们是 2018 年底成立的鲸浪,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包子。
艾舒:那包子是什么时候想着组建 Nouvelle 这个乐队的呢?
包子:应该是 2014 年吧,我差不多快要大学毕业的时候,和同学一起组的。
艾舒:作为《普通乐迷》的第一次采访,我有个必备的问题,你们小时候是怎么样接触音乐,并开始学习乐器的呢?
凯龙:我记得我妈跟我说过,“你现在会弹吉他,是因为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经常放张学友。”我接触朋克的缘由其实是因为我初中很喜欢艾薇儿,她也是我小时候的欧美流行乐启蒙。那时候看她的第一次全球巡演 DVD,她在里面翻唱了 Green Day 的歌。巡演 DVD 里还有很多乐手的镜头,就觉得电吉他很酷。当初她还会来中国巡演,我很想想凑钱去看她的演唱,但爸妈都不给。
像小时候说什么我想买钢琴,或者什么东西,爸妈都会说让我好好学习。我到了高中开始听 Green Day 和 Oasis 以及一些英伦的东西。正好我的室友,有一把泰勒的木吉他,他也不怎么会弹,教我弹了一些 Oasis 的歌。后来他去广州学画画,吉他就一直放在宿舍,我就开始练吉他。
大熊:我小时候对音乐也没什么概念,六年级还在听周杰伦。他有一些歌挺绕的,我觉得很喜欢,会顺手拿筷子敲着耍。等到上初一,学业没那么紧张,我妈就肯让我去琴行报名学鼓了。初二初三的时候,玩 QQ 飞车,音乐库里会有一些欧洲朋克,开车听的感觉真的很爽,那时才接触到,“哇!原来还有这样的东西!”就开始听 Sum 41。我经常拿 mp4 到网上下载演唱会的视频,上数学课就在那里看,到后面基本上什么课都看。自己看不过瘾,还要拉着同桌一起看,毒害他们的耳朵(笑)。
包子:江门也是黄家驹的老家,我们那里每年都要举行纪念黄家驹的演唱会,但我从小就不喜欢这些,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觉得不够酷。像我们这样的九零后的男孩子,一般是从听朋克开始接触的摇滚乐,比如 Blink-182 啊,不过我从来不听 Green Day。流行歌也会听,但流行歌的吉他没有表现力,就是听了摇滚乐我开始想着要练吉他。
艾舒:说到演唱会,你们第一次看 Livehouse 的现场是什么时候?
包子:我是大学,和玩乐队的朋友一起去看的生命之饼,我还记得那次台下人特别少。我第一次看,就特别喜欢,他们技术很好,弹得很干净,也特别整洁。我比较喜欢演出,但不是特别喜欢看演出的人,可能因为演得比较多,就不会特意地再去看演出,除非有特别想看的音乐人。
凯龙:如果是说 Livehouse 的演出,我高中之前基本没有看过,因为惠州没有 Livehouse。所以我是大一的时候,看的第一场,我印象比较深刻。那是广州的两支独立乐队格里芬和 Orangy Cyan 做的一个联合巡演。Orangy Cyan 是现在Hyper Slash的前身。他们的巡演是在广州高校里进行的,用一些小礼堂或者小的现场,自己去弄设备,去做 DIY 的事情。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现场演出,我还很喜欢朋克,就觉得这样的东西很棒。
大熊:我是 2011 年的时候坐大巴来广州看的反光镜。
艾舒:这么早?爸妈竟然放心你来广州看演出,不是一般看完演出还得再住一晚上。
大熊:因为我有一个发小,是我邻居,我们从小到大一起玩。基本上如果是我俩出门玩,双方爸妈都会比较放心,所以我是硬拉着他陪我去看,他在现场就特别无奈(笑)。我们也只看了半场,因为手机丢了。
凯龙:我也是,看了三首歌,就很多人说手机丢了,然后警察来把演出取消了。
艾舒:那你们在广州看演出的时间跨度还蛮大,有觉得这些年广州的演出场景发生什么变化吗?比如刚才凯龙提到有些乐队会在大学里进行巡演。
包子:我觉得以前学生乐队会比较多,大家都是在 Livehouse 里演出,现在收费越来越多,也更倾向于票房比较好的或者比较热门的乐队。会去 Livehouse 里策划演出的学生乐队越来越少。
大熊:主要是这几年 Livehouse 的门槛越来越高了。
艾舒:我听广州的朋友说起过,乐队们以前会在广东省内做一些小的巡演?
包子:有的,我们也在省内走过一次,去了深圳、中山和惠州。
凯龙:在惠州的时候,我妈妈还来现场看了,感慨良多。其实广东有些乐队只在省内演出。在 2014 或者 2015 年前后,广州以外的广东其他地方都有新开 Livehouse,那时候广东乐队的活动范围和影响力不允许他们去到北方,所以在省内做一次四城或者七城小巡演算是经济实惠。
以前很多乐队喜欢这样的模式,但现在就少了。我记得大学的时候,五条人去过一次惠州演出,是《乐夏》播出前几年,他们当时还不是很火,但也有很多人去看。所以我其实觉得每个地方都是有很多乐迷的。
包子:对,但愿意买票的乐迷可能更集中在一线城市,现在的问题就是票房好的乐队不去这些地方,能去这些地方的乐队票房又不够好。比如我们去年新专辑巡演的时候,也想去一些三四线城市,可以接触到不一样的人和不一样的场地,但我们没有票房就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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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舒:我也是看《街声》的采访,说到乐队的名字源自太平洋的某个小岛,是一个相对冷门的旅游目的地。我查了查,那里叫 Nouvelle - Calédonie,是法国殖民地。我最早以为你们只不过是找了这样一个单词作为乐队名字,比如寓意为“新的”或者“短篇小说”之类,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由来。包子当时是怎么想到的?
包子:因为那时在写一首歌,是关于一个追逐理想的人在寻找他的目的地。我就到网上查,有什么比较神秘的、接近天堂的地方,就找到了这里。我当时觉得很酷,就用来做了名字。后来的想法是,一个名字而已,不要每个人都问啊。如果早几年,我特别愿意说这个故事。我觉得这个名字太酷了,什么新裤子、反光镜之类的名字都不行。(笑)现在我觉得,这是什么名字?这么难记!
艾舒:Nouvelle 在 2017 年的时候发过一张乐队同名 EP 专辑,是在一个叫黑鹿计划的独立厂牌发行的。我之前也听说过他们,但黑鹿计划现在好像已经停摆了,你们当时是怎么认识并决定合作的呢?
包子:黑鹿计划是几个朋友想做一些 indie 的内容,大家觉得好玩,就一起做了一个类似厂牌的东西。后来是因为工作比较忙,各自做各自的,慢慢就没做了。当时我们认识,据说是他们其中的一位看过我们现场,觉得还行,就来联系我们说想帮我们安排演出,帮我们发唱片。我们那时候年轻嘛,就觉得,“哇,终于有事干了”,觉得可以合作,就发了那张唱片。我觉得他们是想做一个蛮理想的厂牌,只做自己喜欢的东西,但后来遇到各种原因,有各种困难,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艾舒:那张 EP 的录音和制作是怎么完成的呢?
包子:录音就是在排练房录的,有一些人声是去棚里录的。制作人是以前黑鹿计划的黄河,他另外有个乐队叫 Space Station,是他帮我们录了这张唱片,再帮着发行。他现在也是鲸浪乐队的吉他手,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经常一起玩。Nouvelle 现在演出没有贝斯手,也是黄河老师来当客座贝斯。
艾舒:你们去年的那张新专辑《宝贝,不要太甜》是由兵马司发行,你们和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包子:虽然从概念来说,我们的音乐一点都不兵马司,但我大学的时候听兵马司听得最多,很喜欢他们的东西。其实我们刚玩乐队没多久,兵马司的乐队来广州巡演,我们就有给他们做过暖场嘉宾,就那时候跟他们开始有接触的。
凯龙:唱片合作大概是 2020 年?反正是疫情还没开始之前的几个月,我们写完一批歌,在排练房弄得差不多了,包子也有录 demo。我们就希望能有人能帮助我们做这张唱片,虽然我当时还在 Believe 做发行工作,但他们只是做发行,可能没有办法给乐队带来其他方面的帮助。因为黑鹿计划不了了之,所以我们就想到兵马司。而且我们一直以来就很喜欢兵马司,喜欢他们的审美、出品和坚持。
我们之前就认识兵马司的朋友,做完 demo 之后,就用电脑发给他们,说我们想要有厂牌合作来做一张唱片。然后他们回复说要开个周会讨论一下。我一听,“哦?原来他们也需要开周会,需要去讨论的”。因为我一直以为兵马司不是那么流程化或者形式化的厂牌。然后我们等了很久,等得很焦灼。我们就想,“是不是我们不行,没有办法继续发展?这歌是不是没办法录了?”一周之后,兵马司那边跟我们说,“OK,没问题”。那时候很开心,然后就签约,像是有盼头了。
艾舒:听说你们是来北京录的音,在杨海崧的那个录音棚。关于这段录音的经历,有什么印象比较深刻的吗?
包子:我觉得杨老师是一个不怎么约束乐队的制作人,更多的东西是让乐队来发挥和决定。他认为一个乐队的第一张专辑是他们自己最了解,所以才要交给乐队自己来把控。他说的这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
录人声的时候我特别紧张,因为说实话,我唱得不好。每次演完出他们都会说我一次,所以我录人声就没什么自信。而且又是我一个人在棚里,每个人都要盯着我。人声录完,我们和杨老师一起抽烟,我就问他,人声能不能帮我修一下,比如哪里哪里的音准可以修。他很诧异的样子,说,“啊?我从来不会修人声的”。不是说他不懂怎么修,只是不会去修人声。我也很诧异,那怎么办?他就说,“这些音乐里的瑕疵才是你这个人的特征,才是你唱歌的价值”。让我大开眼界。
艾舒:这是杨老师的风格(笑)。
包子:所以后来我再听歌的时候发现——包括去听一些做得非常完美的歌,可能制作的艺术就在这里,那种感觉才是最重要的。比如修不修音的问题,有些音乐合适,有些音乐就不合适。
艾舒:那凯龙呢?
凯龙:我记得是十一月去的北京,特别冷。虽然在这之前我们都有去过北京,去演出或者去玩,但这次去之前我们做了很充分的准备,有人甚至准备请不到假就辞职。我们有去超市买东西,买秋裤。我还染了个金发,后来见到杨老师,他说我这样子感觉像是香港电影里穿着人字拖的古惑仔(笑)。
录音的十天其实很开心,杨老师的制作方式给我们很大的自由。我们之前甚至不知道原来可以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想加什么东西就加什么。像刚才包子说的人声制作上的想法,我们去之前都鼓励包子,说没事,你一定可以,情绪最重要,后面可以修。忘了包子是在第五天还是第一天就开始录人声,我们都觉得音准没关系,情绪到位就好,唱不好我们直接过,到最后一天再来说修音准的事情。最后就有包子问杨老师,人声怎么样怎么样。
还有一段是我在录其中一首歌的时候,吉他已经完全走音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过的一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之后发行录音里我那边吉他是完全走音的,调不准了。我以为是杨老师的处理,我就问他是不是处理过。他说,“没有啊,我以为你们就是想要这样子”。我就很诧异,杨老师真的给我们很多自由。在录音的时候,他也会提出很多新的想法,我才知道他很喜欢广东和香港的文化,让我们在歌里加了粤语的和声。
这次的合作就很开心,也很特别。制作完成之后,不管是包子音不准的地方,还是我们有一些瑕疵,现在听回那些声音都觉得挺感动的,因为这是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声音。
艾舒:对,说到那段粤语的和声,我们上次播客采访杨老师,他也提到了《谈什么意义》这首歌加粤语和声的事情。
包子:那个是杨老师的创作,我们不会想到这样做的。刚开始我们很难接受,我们觉得打死也不会唱粤语,但最后录出来还挺有意思的。
艾舒:你们为什么不想唱粤语呢?
包子:我不知道其他人,反正我们这帮人其实特别排斥粤语歌。但杨老师让我们唱粤语,我们就觉得,“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唱粤语”。他让我们试试,录下来听觉得挺有意思,我们就想,“没关系,就这样吧”。
艾舒:那大熊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吗?
大熊:录音感觉还行,主要是在北京待了十天,没有一顿好吃的饭。北京的东西太难吃了!我们吃了十天的东北菜(笑)。
艾舒:时间可能差不多了。最后打听一下,你们去年录完音之后有写新歌吗?
包子:我们正在写新的歌,现在写了有两三首,但一直没什么机会排练。也是因为疫情断断续续,上半年比较严重,尤其这两个月,想排练都很难。原本计划是今年年底可以多录一张,我们尽量按规划地去做吧。
—— 2022 年于北京亚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