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淡海风，南方浪漫

在已完结的今年夏天，不知是天意还是缘分，八月四日的北京和上海各有一场拼盘演出—— Hazy Summer Night 与 Summer Escape。它们遥相呼应，名字里不约而同地均包含“夏天”的意象。前者的阵容为：动物园钉子户、Kirin Trio、Nouvelle、出海部以及 Sonicave 等五支乐队。而后者请到了三支名字极为般配的乐队：波卡利甜、浪味仙贝与桃子假象。两场演出，八支乐队，恰是当下中国独立音乐场景新生代的一个很好切入。

去年的豆瓣阿比鹿音乐奖，颇为大胆地另辟了一个评选板块：“独立流行”。入围新板块的音乐人包括琪琪音像的新面孔尺口 MP、大热的台湾乐队 Deca Joins 以及这波潮流的开创者之一 Chinese Football 等等。

独立流行，即 indie pop，是国内继独立摇滚之后的又一个时髦的词语。且不说阿比鹿对“独立流行”划分和定义是否合适，至少从侧面看出，他们敏锐地察觉到新一代乐队的独特审美与气质有别于传统的中国摇滚：更自我，更随性，更乐于追求旋律。

来自徐州的动物园钉子户在今年愚人节发行了第一张专辑《动物园钉子户》。这张专辑由生煎唱片与琪琪音像联合发行，一经推出便广受好评，旋律柔亮明美，编曲也不单调，也让“动钉”成为许多人眼里今年的新乐队代表。

两家发行厂牌——上海的生煎唱片与广州的琪琪音像，正是这几年被大家谈论最多的新生代独立厂牌之二，他们专注于独立流行（或许他们自己并不会同意这个判断），把数支有别于传统中国摇滚气质的年轻乐队推向乐迷，由南向北吹起一股清甜的风。

厦门乐队 Kirin Trio 麒麟三重奏，是由 The White Tulips 吉他手陈振超发起，成立于 2017 年，至今在网上放出了三首单曲，清凉的冲浪元素搭配独立流行的清新，像是夏日傍晚拂面的海风。而说到 The White Tulips，后者是一支 2012 年成立于厦门的乐队，颇受国内盯鞋乐迷欢迎，他们 2016 年的 EP 专辑《Shonen SPA》是琪琪音像的第三份出品（QSR-003）。这之前，他们已经独立发行过一张全长专辑《Fondle》（后于 2017 年由琪琪音像再版发行）。

而桃子假象，则是由活跃在厦门的唱作人圈圈与 The White Tulips 的键盘手 C.c 组成的双人组合，他们今年七月份在琪琪音像发行了第一张 EP 专辑《桃子假象》，同样是甜蜜的南方味。

之前因为写文章认识了如今的波卡利甜的贝斯手捞鱼，她们的乐队今年初才成立于广州，第一份作品《Gentle Moon》已于九月发行。波卡利甜的名字来于将宝矿力水特 Pocari Sweat 中的“Sweat”改为“Sweet”后音译而来。

无独有偶，浪味仙贝的名字很明显是来源于童年回忆浪味仙与仙贝的结合，桃子假象与蜜桃的联系也不言而喻，且 Kirin Trio 的名字则来源于一款啤酒品牌 Kirin。这些年轻乐队似乎很能与食物发生反应，激发浪漫情愫——对了，浪味仙贝还有首歌叫“三得利”。

由上海的 Summer Escape 集齐的三支乐队还有一个亮眼之处是，三位主唱均为女生，并且乐队成员加起来共有七位女性乐手。摇滚乐向来男子力满满，虽然各位口头上说不偏见、不歧视，但数据呈现的事实上却不太乐观，所以我一直很乐意见到有女性主导（不仅仅是主唱）的乐队出现。这一波独立流行浪花里，还有不少女生的身影，比如杭州的养鸡、广州的 yourboyfriendsuck! 以及北京的 Goodbye Honey Boy 等等。

触发我写下这篇文章的是前几天的朋友圈，许多朋友在转发推荐浪味仙贝的新 EP 专辑《东湖游泳》。这张专辑是来自武汉的浪味仙贝的首张作品，理所应当地，它由武汉独立厂牌野生唱片发行。野生唱片以武汉的音乐地标之一 VOX 为根基，发行过数张记录武汉地下音乐的《武汉之声》。而让它被更多人知晓的则是 2015 年九月发行的 Chinese Football 的首张专辑《Chinese Football》——最具有代表性的一张南方之声。

Chinese Football 就像他们所在的城市武汉一样，连接起南方独立音乐的网络，往东至上海的生煎唱片，往南至广州的琪琪音像与深圳的无聊制造，跨过海面甚至连接到台湾与日本。2016 年初发行的合辑《Come Together!》收录有 14 支在前一年的 Chinese Football 巡演中为其担任暖场嘉宾的乐队，勾勒出一副另类的地下音乐地图。

此前看过一篇关于 Chinese Football 主唱徐波的采访，他把乐队的风格称为“第四种武汉朋克”。Chinese Football 朋克吗？吉他干净透彻，旋律甜美晶莹，节奏精巧多样，怎么看都不太像大家刻板印象中的朋克。不过，脱胎于后硬核朋克的 emo 也的确是朋克的分支。而且听说徐波喜欢 Fugazi，他身体力行构建独立音乐场景的样子的确与 Ian MacKaye 有几分相似，DIY 才是朋克的主动脉。

正写这篇文章时，突然弹出卧轨的火车现场专辑发布的消息，巧合得令人喜出望外。2016 年卧轨发行的专辑《余波》是一张氤氲着江南潮湿气质的珍品，词曲相映，弥漫着青春的柔美。2016 年摇滚的青年主流是草东——豆瓣阿比鹿年度摇滚专辑，是假假条——虾米编辑部年度专辑，而在独立音乐深处酝酿的是卧轨的火车，是 Atta Girl，是 2017 年豆瓣阿比鹿为之另辟的一个板块：独立流行。

一场音乐浪潮常常就是这样，火花迸发于无甚关联的点上——武汉、厦门、广州、长三角，各自燃烧，接着由点即面，星火燎原。中国的音乐场景积贫积弱，眼下不能指望我们能像欧美流行音乐那般，某一场运动便能掀起一股影响深远的流行文化变革。但至少从最初的盯鞋自赏到如今被广泛认可的独立流行，国内的独立音乐文化似乎渐渐摸索到有本土特色的发展方式。基础虽浅，却变得有迹可寻。

以甜蜜清新为主旋律的独立流行，很多听起来特别单纯稚嫩，在音乐技巧上还有好些不足，但他们可爱近人，从专辑视觉到演出海报的设计，都比传统的国摇更能接近年轻人，从而以其独特的青春气质吸引了一大批年轻乐迷。

（至于标题里的）南方？以中国摇滚的格局来讲，北京以南都是南方。当南方的浪漫曲在各处产生回响时，北京依然平静。

——— 2018 年于北京健德门，2023 年修订